資料圖片：解振華
(本文原標題為 為什么是解振華;引題為 部級高官因松花江水污染事件引咎辭職;副題為去職前，他被視為“世界上比較資深的環(huán)保局長”)
埋單：為“輕敵”?為失察?
吉化公司雙苯廠上空騰起蘑菇云的那一刻，解振華并未意識到：他的政治生涯會因此突變。事發(fā)當天，這位56歲的國家環(huán)�？偩志珠L像平常一樣，在北京西內南小街115號從容地批閱著文件;而在11月14日——爆炸后第二天，環(huán)保總局官方網站披露了他出任該局“依法行政領導小組”組長的新聞。
但污染不會因人的輕視停止腳步。雙苯廠距離松花江只有500米，還有排污管道與之聯(lián)通。爆炸產生的苯、苯胺、硝基苯等污染物，將混在廢水中侵入大江，總量約100噸。“化工廠距離水源太近是污染的比較直接原因。”環(huán)保界人士評論說。但10月29日，解振華授予21家單位“國家環(huán)境友好企業(yè)”稱號，肇事者中石油吉化分公司名列其中。
長約80公里的污染帶順水而下，速度是每小時3公里。它流過了舒蘭、松原、雙城等10余個市縣，直逼擁有900萬人口的哈爾濱。苯及其衍生物是生命的殺手——致癌、致畸形、致基因突變，并會傷及人的中樞神經、組織器官及造血系統(tǒng)。
吉林省環(huán)保局提供的資料顯示：在11月13日下午——爆炸5小時后，省環(huán)保局以“重要信息快報”的形式，將事故情況上呈總局值班室。由于當時檢測數(shù)據尚未比較終確定，也就沒有數(shù)據報告。
另據吉林省環(huán)保局稱：11月14日晚7時左右，省環(huán)保局又以“專報信息”的形式將污染情況通報總局。在總局一位副局長的堅持下，此事在當晚又上報國務院。15日晨，一位副總理對此做出重要批示。但此時的解振華似乎還沒有覺察事態(tài)的嚴峻，只派了一個專家組趕往現(xiàn)場。直到17日，國家環(huán)�？偩值膽獙Υ胧┤晕闯雠_。
“這個通報過程是有據可查的，我們盡到了責任。”吉林省環(huán)保局一位人士說，他向本報記者展示了相關文件。
但在12月1日召開的環(huán)�？偩蛛娨曤娫挄h上，總局副局長王玉慶將過錯歸結于地方環(huán)保部門的瞞報：“11月14日至17日，在松花江污染事故發(fā)生后的若干天里，我局沒有接到吉林省環(huán)保部門關于這起事故的信息，錯過了解除污染隱患的比較好時機。”
由于環(huán)�？偩值母呒壒賳T均不愿接受采訪，針鋒相對的兩個觀點無法得到比較終驗證。但總局一位人士曾對《財經日報》稱：“老解確實有點麻痹大意了。他太相信地方上的人了，以為事情并不大。”
關鍵時刻 權威失語
11月21日，哈爾濱宣布即將停水4天時，解振華又一次錯過了機會。
吉林石化一度稱“爆炸沒有造成污染”，但公眾對此深表懷疑——他們寄希望于國家環(huán)保行政主管部門的權威說法，因為它可以超越地方利益。但直到23日，冰城民眾為水打破腦袋時，環(huán)保總局才召開新聞發(fā)布會，直面污染事件。此時距爆炸已經整整10天。
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在12月2日發(fā)布的通報中稱：松花江重大水污染發(fā)生后，環(huán)�？偩肿鳛閲噎h(huán)境保護主管部門，對事件重視不夠，對可能產生的嚴重后果估計不足，對這起事件造成的損失負有責任。為此，解振華向黨中央、國務院申請辭去國家環(huán)境保護總局局長職務，這一請求獲得黨中央、國務院批準。
一系列先兆預示解振華這位“老環(huán)保”即將“下課”。比較明顯的例子是，11月26日，溫家寶總理到哈爾濱察看松花江水體污染情況，作為主管環(huán)境保護的比較高官員，解振華沒有陪同。另據《21世紀經濟報道》披露：11月28日，周生賢已經到環(huán)保總局上班。周生賢此前任國家林業(yè)局局長，與解振華同齡。12月2日，新華社宣布了他“接班”的消息。
解局長去職的消息公布后，有人提出疑問：同樣是中石油造成的事故，為什么2003年12月23日重慶開縣井噴后，辭職的是中石油老總馬富才，而這次卻輪到了環(huán)�？偩志珠L?一位政治學者解釋說：“井噴中死亡243人，2400多人受傷，是安全生產事故，主要責任在企業(yè)內部;而雙苯廠爆炸只有5人死亡，造成的危害集中在環(huán)境上。”
壓力
污染帶在不斷前行。專家估計：在12月10日前后，它將進入黑龍江——那是一條河流，中國與俄羅斯的界河。對岸的人稱之為“阿穆爾河”。而在12月15日之前，污染帶可能抵達俄羅斯城市哈巴羅夫斯克。
在位于哈巴羅夫斯克的指揮中心，俄緊急救援部派出了121名工作人員，調運39臺技術設備，其中包括兩架飛機和18臺專用車輛。指揮中心決定：在污染帶抵達哈巴羅夫斯克后，城市停止供水的比較長期限為3天。據俄地方新聞社報道，在宣布進入緊急狀態(tài)后，哈巴羅夫斯克、共青城、阿穆爾斯克3個城市的151所中小學、136個幼兒園與學前班將全部關閉，536家食品加工企業(yè)也將暫停營業(yè)。?
俄羅斯官員對中方處理結果表示關注，有關組織希望中國重視生態(tài)保護。11月26日，中國外交部部長李肇星約見俄羅斯駐華大使拉佐夫，代表中國政府對此次污染事件給俄羅斯人民可能帶來的損害表示歉意。另據國家環(huán)保總局官方網站介紹，聯(lián)合國有關部門對這次污染也表示關注。
“解振華的辭職也是迫于壓力。”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王燦發(fā)說。作為負責任的大國，在發(fā)生影響其他國家安全的事故后，中央政府應該有人承擔責任。一個先例是SARS事件，衛(wèi)生部原部長張文康因瞞報疫情遭到世衛(wèi)組織批評，比較終被免去職務。
事件公開后，中國每天即時向俄方通報水質情況和監(jiān)測結果。12月4日，溫家寶總理就松花江水污染事件致信俄羅斯總理弗拉德科夫。溫家寶總理介紹了中方已經并正在采取的措施，表示中方對此次污染持負責任的態(tài)度。12月5日，中方無償提供的150噸凈化活性碳運抵哈巴，同日到達的還有6臺色譜儀——它可以快速監(jiān)測苯類污染物。俄總統(tǒng)遠東聯(lián)邦區(qū)副全權代表尤里·阿維利亞諾夫說：“俄羅斯有可以對水質進行分析的監(jiān)測設備，但檢測要一天多時間。而使用中方提供的色譜儀，20分鐘內就得到結果。”
11月30日，已經接到“同意請辭”通知的解振華主持召開會議，要求努力把松花江污染控制在中國境內。“松花江污染事件事關兩國人民的飲水安全，”他說，“環(huán)保部門要以對人民負責、對鄰國負責、對生態(tài)環(huán)境負責的態(tài)度，努力做好污染監(jiān)測、防控和生態(tài)評估及修復工作。”
根據11月29日專家組提出的松花江生態(tài)環(huán)境影響評估與修復方案，解振華提出了3點意見。除每天向俄方提供污染比較新信息外，還要采取堵截、投放活性碳等一切措施，盡力將污染堵截在國門之內。
這是他在總局局長的位置上主持的比較后一次會議。
而解振華比較后一次以總局局長身份露面是在30日晚，“2005中國環(huán)境文化節(jié)開幕式暨綠色中國頒獎典禮”現(xiàn)場。當他看到坐在前排的“2005年度綠色中國年度人物”、太原市環(huán)保局局長梁麗明時，馬上前傾大半個身子，和梁麗明握手。當晚，解振華一直把頒獎典禮看完，始終面帶微笑。
“老環(huán)保”的過去和未來
從出任局長到去職，一共12年;為環(huán)境奮斗則有23載。因此，解振華被媒體稱為“世界上比較資深的環(huán)保局長”。
“他把環(huán)保的‘冷板凳’坐熱了。”《中國青年報》評論說。在其任內，國家環(huán)保局于1997年升格為“總局”，位列正部級單位;今年的首場新聞發(fā)布會上，總局向媒體通報將叫停30個違反環(huán)評法的建設項目——總投資為1179.4億元。此后，解振華和他的同仁又曝光了46家沒有配套脫硫裝置的電廠，這些雷霆手段一時被稱為“環(huán)保風暴”。“環(huán)保部門要有為才有位。”解振華常用這句話激勵屬下。
頗具戲劇性的是：今年8月底，解振華描述了今后一個時期中國環(huán)保工作的重點任務，“以飲水安全和重點流域治理為重點，加強水污染防治”成為首要目標。2004年4月26日，他曾經坐上黑龍江省環(huán)境監(jiān)測中心站的監(jiān)測船，了解松花江水質的采樣工作。“松花江不僅是哈爾濱的母親河，它的水質狀況更關系到沿江、黑龍江和吉林幾千萬百姓的身體健康，保護好它是我們環(huán)保工作者的責任。”在現(xiàn)場，解振華對當?shù)毓賳T說。
“這些年來，他把全部的身心都投到環(huán)保事業(yè)上。”12月3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許嘉璐對媒體稱，“但中國政府對官員的要求是很高的，如果工作出現(xiàn)了重大失誤，在去留問題上，功不能抵過。”
而在同事的印象中，略顯禿頂、戴著眼鏡的解振華是一位學者型官員。武漢大學環(huán)境法教授肖隆安證實了這個說法，他是解振華的碩士研究生導師，并擔任著國家環(huán)�？偩值姆深檰�。
解振華1977年從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畢業(yè)，1993年拿到了武漢大學研究生院環(huán)境法研究所的碩士學位——當時，他已經升任國家環(huán)保局局長。“他是個認真的學生，盡管很忙，但基本不缺課。”肖隆安回憶，“也許是位置特殊，他很少流露出個人色彩的東西，給老師的感覺是公事公辦。除了課堂之外，其他時間基本見不到他。”
局長的碩士論文題目是《中國環(huán)境立法研究》，通過了肖教授和中國法學泰斗韓德培等專家的答辯�；顚W活用的風格即刻體現(xiàn)出來，畢業(yè)后他召開會議，強調環(huán)境立法的重要性。
肖隆安對學生的引咎辭職既遺憾又贊許，“這是勇于承擔責任的表現(xiàn)。”大部分媒體闡述了相同觀點——部長級領導能這樣自律自責，體現(xiàn)其“官德高尚”，體現(xiàn)了中國政府正向“責任政府”的方向轉變。反思者則認為：《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第59條雖已明確了引咎辭職的定義及適用范圍，但實際上踐行這一條例的官員還不多見，像解振華這樣的領導更是鳳毛麟角。
“解振華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中國人民大學毛壽龍教授說，“他雖然在政治上承擔責任，但在行政上并沒有受處分，而行政上的處分對于未來升遷比較有影響�，F(xiàn)在對事件有所交代，他的政治形象未必受到傷害。”
中石油前總經理馬富才曾因重慶開縣井噴事故引咎辭職。今年5月——他辭職一年后復出，任國家能源辦副主任。他的經歷與解振華頗為相似，都屬于業(yè)內資深人士，知識型領導人。而馬富才在賦閑期間也沒有耗費光陰，一直在技術層面為中石油出謀劃策。
何況，官至正部級的解振華只有56歲，65歲才是這個級別的退休時間。
問責在繼續(xù)
下一個問題是：誰還將成為污染事故的埋單者?
12月5日下午3時30分，位于松花江右岸邊的中石油吉林石化分公司總部異常緊張。二樓會議廳里，出現(xiàn)“揮淚斬馬謖”一幕。
中石油領導充分肯定了吉化公司歷年來所取得的成績，但“鑒于事故后果的嚴重性和目前的情況，經慎重研究”，決定免去在爆炸事故中負有主要領導責任的吉林石化分公司總經理、黨委書記于力的職務，于力還將接受國務院工作組和吉林省事故調查組的調查;任命遼陽石化分公司原總經理兼黨委書記沈殿成為吉林石化分公司總經理、黨委書記;并責成吉林石化分公司免去對事故負有直接責任的雙苯廠廠長申東明、苯胺二車間主任王芳的職務，接受事故調查。
相對于中石油系統(tǒng)，吉林市乃至吉林省在這場問責風暴中較為平靜——12月1日，吉林省有關負責人曾趕赴北京，向國務院領導說明了該省在這次事故中的作為。
對外界詬病的“吉林利用轄區(qū)內的豐滿水庫調節(jié)流量，使得受污染的水體加速流向下游的哈爾濱”，吉林方面給出的答案是：調流量是東北電網公司作出的決定，害怕苯溶解在水里，通過流量加大，把苯團打開。
但一個事實是，今年7月投產的雙苯廠沒有預測一旦出現(xiàn)爆炸，這些苯該轉移到哪里?導流池的缺乏導致爆炸發(fā)生后，多輛泡沫車、水車先后滅火，結果100噸苯全隨水流入了松花江——這個廠子的順利投產該由誰承擔責任?
“地方環(huán)保部門又沒有參與環(huán)評的權力，而地方政府對能夠拉動經濟增長的中央企業(yè)總是一路綠燈。”吉林市環(huán)保局辦公室的一位人士抱怨說，“如果拿這個問責我們，真是無可奈何。”
目前，吉林省安全生產監(jiān)督管理局牽頭的調查組初步得出結論：是工人操作不規(guī)范引發(fā)的爆炸。而國務院工作組和吉林省調查組對于事故發(fā)生的原因正在做進一步分析，吉化的職工則介紹，投產后的雙苯廠沒有進行過完整的檢修。
吉林省也在等待事故原因的比較終結果，“排污口是不是離松花江過近?新廠竣工驗收中有沒有行政不作為?一旦涉及到吉林省方面，肯定也會追究責任的。”吉林省紀委法規(guī)室一位官員說。但他們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工作安排。
(吳敏杰、李梁、紀冰冰、舒暢對此文有貢獻)
